厚道荆门 勤勉农谷丨长江谷文明——屈家岭、石家河考古琐记

发布时间:2024-10-12

  编者按:历史不会忘记,70年前,正是张云鹏先生、王劲先生和他们的同事们,在青木河畔用勤劳的双手孜孜不倦地探寻历史遗迹,第一次掀开了屈家岭遗址神秘面纱的一角;屈家岭人更不会忘记,正是她和她的同事们艰苦奋斗、不畏艰难、不求回报的坚守和付出,才让屈家岭文化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也给予了在建设中国农谷的征程中的屈家岭人无与伦比的勇气和自信。他们对屈家岭文化的不懈研究和探索正是新时代对厚道勤勉精神的最好阐释。


记事(一)



  坐落在青木河和青木垱河交汇处的屈家岭遗址,位于海拔300米以下的山区与平原的过渡地带,这里丘陵起伏,青木河与青木档河潺潺流水清澈见底。河底偶尔有成群的小鱼儿,嬉戏于青石板上。开阔的原野,景色宜人,空气清新。在屈家岭遗址的考古发掘中,我们常利用午间休息,端上一盆脏衣裳到青木河边去洗涤,将脏衣湿水后打上肥皂,在青石板上用村民家里的木棒捶捶打后,在水中漂洗,从中享受着乡村生活的乐趣,十分惬意。


  上世纪50年代的屈家岭村,是一个不足十户土坯房屋的小村庄,在其周围远近一华里范围内,仅见到了一个小村庄,这里人烟稀少,也给人有一片荒芜、穷山僻壤之感。距此村约六至七华里处的国营五三农场,是1953年来此垦荒开辟农田创建起来的,几年来,已在其周围开辟了大片农田。据说当年这里茅草丛生渺无人烟,到处是狼群。在屈家岭遗址发掘时间,虽见不着狼群了,但荒丘草丛中,经常还是有狼出没。记得有一天早上,我们刚出工一会儿,我走到遗址边缘,想看看遗址的断面,朝下一看,一只狼正睡在遗址旁的田坎下,吓得我浑身是汗,我不敢惊动它,赶快往回走。接着几个民工拿着铁锹把那只狼赶跑了。以后,上工、放工大伙儿都是一块走,一个人不敢上遗址工地或在遗址上踱留。这是我在屈家岭遗址考古的艰苦日子里,遇到的一件有惊无险的事。


记事(二)


屈家岭遗址第二次考古发掘场景(1956-1957)


  1956年,粮食和油已统购统销,已经使用粮油票了。粮票、油票的发放,是用每户的粮食本按粮食定量每月发每月的,我们出差只能领到本月的粮油票,下月的就靠单位行政人员邮寄了。屈家岭村所在地,距京山县城约30公里,只是县城里有邮局,在发掘屈家岭遗址的日子里,不仅寄信取信难,往往粮油票不能按时邮来。当年每月粮食定量,女士仅有26斤,男士30斤,油票每人每月半斤。单位若邮寄晚了,出差在外的人,就要闹饥荒。其间有一个月已近十天了,还不见我们单位邮来粮油票,月初我们将北京寄给张云鹏先生的粮票吃完后就断炊了。在那个年代,没有粮票,什么吃的都买不着,只好去县粮食局求援。在县粮食局的帮助下,粮店给我们卖了一些糙米和油脚子(油桶最下面有沉淀渣的油)。大家吃了油脚子做的菜后,结果都拉肚子了,就我一个人例外没腹泻(可能是我食量小吃的少)。为此,遗址上正开有七、八个探方的发掘任务,就由我一人坚持发掘看探方了。此前,遗址上有几个已结束发掘的探方,因我要看探方忙不过来,抽不出时间绘地层图,为了防雨、防晒,暂时用草席盖在坑口的。由于是我一人在遗址上忙活,民工在挖掘中出现了问题,都要我去观察处理,这边探方叫我去看看该如何继续下挖?那边探方也在叫我,要我去看看是什么现象,如何接着往下干?我在慌忙之中,一只脚误踩在了空探方的草席上,跌进了已挖至三米深的空探方内,膝关节摔伤了。民工赶紧扶着我回到我借住的农户家里,住户的那位叔叔,及时用黄酒和捶烂了的黄连树根等做的土方子,给我的受伤部位敷上了自制的药。因为考古人员都病了,大家都去不了遗址工地,我虽伤腿疼痛难支,但也必须每天瘸瘸拐拐的坚持出工,照看着正在发掘的一批探方,虽然附近的五三农场有个小诊所,但因我走不了七华里远的路程,而无法前往医治。全靠住户的那位叔叔敷的土药方子,使我能忍痛坚持工作;也是他的土药方子及时地治好了我的伤腿,右腿跛瘸了半个多月后,由慢慢稍有好转逐渐痊愈,直到屈家岭遗址发掘结束,回到武汉后才去医院照片,知道是膝盖骨骨折了。


  现在想起来,仍对那位住户叔叔感激不尽,在那没有医疗条件,无法医治的情况下,是他做的土药方敷疗好了我的伤腿。若不是土药方子的及时治疗,当时也无法坚持工作,伤腿跛瘸的时间太长,说不定就伤残成瘸腿了。


  张云鹏先生和程欣人同志腹泻后,做菜不敢用有沉渣的油了。直等到粮油票寄来后,才吃上油。害得他们两人腹泻了一个多星期。这事弄得大家极为气愤,张先生很不愉快,当即给我省文化局写信反映了此事,省文化局接信后,批评了省博物馆的行政部门,并给单位领导也提了意见。


记事(三)


屈家岭遗址第二次考古发掘场景(1956-1957)


  在屈家岭遗址发掘期间。1956年底,张云鹏先生派我和陈安宜两个女同志,带着一个技工,从屈家岭遗址工地,赴天门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上,做补充发掘工作。到石家河后,我们仍在石家河屡次发掘中住过的,敖家泉村原住户家借住,恰逢这户的年轻媳妇,在前一个月产后坐月子期间(即产后的当月),在水塘边洗衣时不幸坠入水中被淹死。死者住的那间厢房门已给封上,谁也不敢进去。我们去后,他们认为我们是工作干部,是不信鬼神的,这家户主,要求我们住进死者的那个房间,帮他们驱邪。因为我们认识他家的那位媳妇,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为了破除迷信,我俩强作无所谓的样子应允了,开启房门住了进去,我俩睡的床,也是原死者睡过的床。在这次小面积发掘的一个多月里,对我俩敢不敢破除迷信,给予了一个极大的考验。后面的一段时间,白日工作一天也很累,虽然能较快地入眠,但仍是整夜不敢熄灯。


  罗家柏岭补充发掘结束时,屈家岭遗址的发掘工作,也正在结束中,张先生要求我们,这边发掘结束做完三大记录资料后,赶做屈家岭遗址的资料工作,因为屈家岭这段水渠工程,停挖的时间不算短了,工程部门急切催促我们结束发掘工作,等着开工挖渠。


  石家河遗址群与屈家岭遗址,都位于天门与京山两县交界处。虽距离不算太远,但当年石家河没有直接通向五三农场一带的公交车,往返此俩处遗址,全靠步行。若翻一座小山走山路,是直线距离约四十多华里;若走大路,平坦好走,则需走约八十华里。两人和技工商议后,我们决定走山路,一是可以少走路,二是可以早点到达屈家岭。当天在罗家柏岭遗址上收工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我和小陈真不愿在那间房子里多呆一夜,当年的我们,年轻也不知道怕累,就动员年青技工小袁和我们当晚就动身走。收拾完东西,也顾不上吃晚饭,技工小袁一头挑着我们的行李,一头挑着出土文物和发掘工具。我俩背着生活日用品和小工具及各人自己的衣物,一起出发了。我们先到附近的一个小集镇上,买了许多油条,以作途中充饥。据说,狼害怕火,为防山上有狼,买了两盒火柴,(技工手上一盒,我俩一盒)在山下找了些小树枝和野草,扎成了三个小火把。此时,已是下午七点多钟了,小袁在前面带路,我俩在后面紧跟着。走着、走着,天全暗了下来,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山上的雪大多还没有融化,白皑皑的积雪,多少帮我们起到了一些光照的作用。不知这座山名,山上见不着树,几乎全是重重叠叠、参差不齐的岩石,矗立在远处的高矮岩石,恰似一个个的人立在那儿,走在这空寥寂静的山间小路,觉得怪可怕的。走了一阵子路后,大家都已饥肠辘辘,于是各人就地找块有平面的石头坐了下来,拿出油条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时才想到忘了带水,好在山石间没扰动过的积雪挺洁净的,每人随手抓一把雪用雪代水以应口渴之急。裹腹后,接着翻山越岭,技工小袁挑着担子走得特快,我和小陈全靠他壮胆,寸步不离的紧跟其后,不敢掉队,走得十分吃力。已是午夜时分了,我俩只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向技工小袁要求再三,小袁一直不予理睬,我俩急了,问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小袁大声说,你们没听见后面有狼在嚎叫吗?确实后面有一阵阵的像吹长号似的呜呜声,我俩早听见了,但不知道这就是狼的叫声。这下子把我和小陈吓坏了,我俩不敢怠慢,马不停蹄的加快了步子,也顾不得累了。摆脱了狼叫声后,才小歇了一会。虽然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爬完大坡爬小坡,昏暗的黑夜里高一脚、低一脚的,没想到为了赶时间超近路,崎岖的山道,让我们走得如此艰苦。山路竟耗去了我们近一宵的时间,到达屈家岭村前时,东方已现一线曙光。


记事(四)


王劲先生在屈家岭遗址第四次考古发掘现场

讲述屈家岭遗址的考古往事(拍摄于2017年10月16日)


  水利建设工程,一般都是在枯水季节的冬天进行。在配合水利工程中的考古工作,往往因工程开工在急,而催促考古工作无可奈何地赶任务。因此,我们甚至好多个元旦和春节,都是在遗址所在地渡过的。记得我们在往返于五三和天门两地做屈家岭遗址和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发掘工作期间,1957年春,两处遗址的发掘工作先后进入结束阶段,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的补充发掘结束后,屈家岭遗址的发掘也在接近结束之中,适逢春节来临,农民工都要回家过大年,发掘工作暂停。我们显然不可能回武汉过大年了,若呆在屈家岭村借住的农民家里,似不符农村习俗。为不影响住户农民家里团年,考虑再三,张云鹏先生决定我们(考古人员4人,因故回单位1人,技工让他回家过年了,此时工地只有3人)一起转移到天门石家河镇暂住镇政府的招待所,利用春节不能做发掘工作的时间,测绘罗家柏岭遗址的地形图。住在石家河镇政府的招待所,我们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资料工作(在农村晚上是用煤油灯、在区招待所晚上有电灯,工作条件好得多),生活条件暂时有所改善,我们也感到很舒畅。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春节期间都放假回家过年,此时的招待所内,除我们几位住客外,已没有一个住宿的旅客。招待所食堂大年初一要停伙一天,原因是炊事员除夕之夜和正月初一要在家团年。农村很看重过大年,大年初一至初三的三天,石家河镇上做生意的店铺,也全部停止营业回家过团圆年了。于是在除夕的那天,只好请招待所的炊事员给我们烙了几张大饼、烧了两大瓶开水,为大年初一备足了我们几人一天所需的食品和饮水。


  初一那天,村子里各家各户都在鞭炮声中欢天喜地过大年。这天一大早,张先生和我们带着经纬仪、塔尺、标杆、绘图板、三脚架等绘图工具和测量仪器,拎着暖水瓶和干粮去罗家柏岭遗址测绘地形图。中午,我们则利用农民祭祖扫墓烧纸时,坟前燃着一片枯草地的野火上烤大饼,我们坐在一片坟地的草坪上,观看着那一群群身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欢笑于田间小道上来来往往互相拜年的红男绿女,吃着烤热了的饼、喝着开水,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们很好地利用春节这几天时间,完成了罗家柏岭遗址地形图的测绘工作,整理了田野发掘记录。由于水渠开挖工程在急,没等到过完元宵灯节,我们就返回了屈家岭,正月初七、八,大家还在过大年期间,回家过年的农民工,应考古工作之急,都陆续来屈家岭遗址上出工了。(根据《劲草集》中王劲先生的回忆文章节选)


张云鹏与王劲先生合影


  作者简介


  王劲(1926~2020),新中国培育的第一代女考古学家,江汉地区新石器时代考古的开拓者。著名考古学家张云鹏先生之妻。1949年毕业于湖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1954年在北京大学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学习考古专业,1960年在中央文化学院文博研究班进修。曾任湖北省博物馆副馆长,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主持三峡、丹江等多项水利工程工地与库区和鄂钢基建、大沙铁路等多项基建工地的考古调查与发掘。主持、参加湖北屈家岭、石家河、螺蛳山、放鹰台、盘龙城、金盆、乌黾山、纪南城、郢城等新石器时代至东周(楚)遗(城)址和大冶铜绿山矿冶遗址等考古发掘。主持编写新石器时代《武昌放鹰台》、《房县七里河》考古学报告,编写新石器时代天门石家河至西周红安金盆等遗址发掘报告,参加商代《盘龙城》、东周《铜绿山》考古学专刊的编写,协助张云鹏先生编写了《京山屈家岭》考古报告;撰写《江汉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综述》、《楚文化渊源初探》等文章20余篇。与武汉大学历史系联合创办考古专业,为学生授课并带领田野考古实习。


  王劲曾任中国考古学会一至三届理事,湖北省考古学会理事长,湖北省楚国历史与文化研究会副理事长,湘、鄂、豫、皖四省楚文化研究会秘书长,湖北省社会科学联合会委员,武汉市楚学协会顾问,湖北省文博专业职务评审委员会委员;湖北省田野考古发掘领队资格评审专家组成员。


来源:《劲草集》中王劲先生的回忆文章节选